“武侠是写给成年人的童话。”
四十多年前,读完《云海玉弓缘》的华罗庚,在英国伯明翰开会时巧遇其作者梁羽生,并向他如此赞叹道。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武侠的童话始于梁羽生的《龙虎斗京华》,这篇写于1954年的小说,正是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之作。
后来,《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里赵敏在白马上的回眸惊艳了世人;《天龙八部》里段誉在茶园初见王语嫣的一句“神仙姐姐”至今记忆犹新;《陆小凤传奇》里,陆小凤在桥上给花满楼数河灯成了一件十分浪漫的事;90年代的TVB和00年代的张纪中,给众多武侠迷在银幕上编织了一场武侠梦。
传统武侠断代多年,但这场武侠梦,平台和部分影视公司仍然在坚持做,而市场也需要一部真正的武侠剧,完成此类题材的逆袭。否则,在00后的世界中,只有体量和内容较轻的“新武侠”,而没有传统武侠。
壹 从“武侠”到“新武侠”武侠这场梦渊源已久。
上世纪50年代起,梁羽生在《新晚报》刊载《龙虎斗京华》后,新派武侠渐渐崛起,“金古梁温”(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的武侠盛世正式来临。
他们的武侠小说开始被搬上银幕。1976年,导演楚原根据古龙原著拍摄的《流星蝴蝶剑》电影,荣获第22届亚洲影展最优良美术设计双狮奖。同年,佳艺电视台首播白彪、米雪版本的《神雕侠侣》;TVB播出了《书剑恩仇录》,这部剧甚至火到东南亚,主演郑少秋也因此奠定了香港首席武侠小生的地位。
香港TVB电视台当年作出的决定不仅是开拍《书剑恩仇录》,而是直接买断金庸所有中长篇小说的影视改编权。80年代到90年代间,周润发、刘德华、梁朝伟等演技派接连出演武侠剧,创造了令狐冲、杨过、韦小宝等经典荧幕形象,金庸剧顿时成了香港TVB争夺收视率的杀手锏。
2000年前后,武侠热潮从港台传到内地。
金庸先生抱着内地能像拍电视剧《水浒传》一样拍摄武侠剧的初衷,将《笑傲江湖》的版权以一块钱的价格进行售卖,导演张纪中也自此开始了金庸剧的翻拍之路,在十年间输出了李亚鹏版的《笑傲江湖》、刘亦菲版的《神雕侠侣》等多部武侠作品。《楚留香》《小鱼儿与花无缺》《萧十一郎》等剧也在荧屏上留下数个经典版本。至今,已有上百部武侠作品被反复翻拍。
然而,仙侠剧的出现,使得火了近十年的武侠剧渐渐销声匿迹。2005年《仙剑奇侠传》问世,将“仙侠”带入大众视野,《仙剑奇侠传》和《仙剑奇侠传三》至今仍以9.0和8.8的高分,位列豆瓣大陆古装剧榜的前十名。
比起纯粹的武侠,仙侠更能戳中观众的爽点。据不完全统计,2018年至2021年间,上新的武侠剧不超过30部。云合数据显示,2019年,各平台共播出近300部网络剧,其中武侠剧占比未及3%,2020年,武侠剧占比仅8%。而仙侠剧如《琉璃》累计播放量超50亿,《三生三世枕上书》播放量高达84.5亿,成为了观众的“宠儿”。
数量骤减之外,武侠剧的质量出现断崖式下跌,口碑和热度兼具的武侠剧寥寥无几。古天乐版的《神雕侠侣》以9.2分拿下武侠剧豆瓣评分最高分,2000年前后,以《笑傲江湖》为代表,超过十部武侠剧集评分在8分以上。但2010年之后,仅《楚留香新传》、2017年翻拍的《神雕侠侣》等不超五部武侠剧拿到8分以上的豆瓣评分。
据豆瓣网友@迪~ 所言,其实2019版的《倚天》在剧情上基本符合原著。在书中,殷素素与谢逊初见时本就不认识他,赵敏也是在第23回才不疾不徐地出场。反而是常被拿出来做比较的苏有朋版《倚天》,其实并不是十分贴合原著,它提前让赵敏出场,也原创了王刚饰演的七王爷这一角色。
据豆瓣网友@迪~ 所言,其实2019版的《倚天》在剧情上基本符合原著。在书中,殷素素与谢逊初见时本就不认识他,赵敏也是在第23回才不疾不徐地出场。反而是常被拿出来做比较的苏有朋版《倚天》,其实并不是十分贴合原著,它提前让赵敏出场,也原创了王刚饰演的七王爷这一角色。
武侠爱好者李圆也属于这样的人群。就像《天龙八部》里乔峰对阿紫说,“你样样都好,样样比她强,你只有一个缺点,你不是她。”新武侠于李圆来说,就是阿紫于乔峰。拍摄的画面更清晰了,演员的妆容更精致了,后期特效更炫酷了,却怎么看都不像传统的武侠剧。
2017年的《射雕英雄传》算是她近年来最喜欢的武侠剧,她很满意刘智扬饰演的欧阳克,甚至因为这个不讨喜的角色在破庙比武输掉,而感到一丝心疼。但当她看过《陈情令》、新版《倚天屠龙记》等几部新武侠后,还是没能习惯里面精致的妆容,最终选择回到90年代TVB武侠剧的怀抱,回看起古天乐版的《神雕侠侣》。
在武侠爱好者王青眼里,“新武侠太轻了”。她认可其武侠的身份,也直面新武侠中江湖格局稍显浅薄的缺憾。
近年来的武侠,大多没有呈现出经典IP中宏大的世界观。新版《绝代双骄》里,花无缺出场就是乖宝宝,借由他入世发生性格变化,进而展现出的江湖道义的这条主线,在新版中消失殆尽。最新版的《鹿鼎记》里,海公公在抽搐中死去,不明不白,完全省略其潜伏多年查找杀害主人真凶的故事线,让朝堂的戏码略显荒唐,人物设计也更加扁平化。
新生武侠剧陷入“断代”的危机和质量不佳的困境,而一年近300部的剧集,让时间和注意力有限的观众有了主动弃剧权。这样从C端开始的优胜劣汰,让武侠剧的出圈,难上加难。
贰流量与IP救不了武侠“断代”的危机下,武侠一直在“自救”。
自带热度的经典IP理所当然地成了不错的选择。2019年,华夏视听和腾讯联合出品了新版《倚天屠龙记》(简称《倚天》)。剧集开始,94版《倚天》的片头曲《刀剑如梦》响起,水墨转场里,94版的周芷若饰演者周海媚摇身一变,成了灭绝师太,用情怀杀瞬间勾起网友的回忆。
但随着剧集的播出,因为“武打戏慢镜头过多”、“画面颜色过于鲜艳”、“周芷若戏份过多”等诟病,使得大部分网友开始弃剧,甚至有网友因为饰演赵敏和周芷若的两位演员,过于相似而弃剧。
据豆瓣网友@迪~ 所言,其实2019版的《倚天》在剧情上基本符合原著。在书中,殷素素与谢逊初见时本就不认识他,赵敏也是在第23回才不疾不徐地出场。反而是常被拿出来做比较的苏有朋版《倚天》,其实并不是十分贴合原著,它提前让赵敏出场,也原创了王刚饰演的七王爷这一角色。
尽管新版《倚天》后期修正了过多的慢镜头,在经典版本的面前,其豆瓣超7万人看过,却只获得5.8分的成绩。
《倚天》之后,武侠经典IP翻拍之路没有停下,然而却一次次地创下了口碑新低。
2020年1月,胡一天、陈哲远主演的《绝代双骄》在央视八套黄金档播出,但CSM59城收视几乎都在同期的前五名开外,播放过半收视才破1,豆瓣评分仅有5.9分,未达及格线。
同年11月,新版《鹿鼎记》在爱奇艺和优酷上线,张一山饰演的韦小宝被网友评价“像个傻子”,该剧在豆瓣仅有3.2分,比黄晓明版《鹿鼎记》的5.8分更低。
经典版本的武侠剧奠定了观众的武侠审美基础,也意味着,观众会对翻拍的内容和制作有着更高的要求。从选角上看,新演员的演技和形象稍显稚嫩,曾舜曦饰演的张无忌救被批评过于白面小生,没能撑起大男主们的武侠气。内容改编上,最新版《倚天》用写实的手法拍摄内功,可“乾坤大挪移”的存在感不足,虽有个人见解却没能展现出新意。制作上又很依赖慢镜头和后期特效,这让逐渐挑剔的观众很难买账。
市场上,武侠剧在寻找新题材与新出路,但成功者在少数。
2020年12月,武侠剧《有翡》开播。坐拥赵丽颖和王一博的黄金流量阵容,华策影视投资2.8亿进行大制作,《有翡》在播出期间确实热度居高不下,连续24天成为播放量日冠。但在剪刀手云集的B站影视区,却难逃三代鹿人、老邪说电影等影视区博主的吐槽。他们的吐槽视频封面上满是“打戏敷衍”“粗制滥造”“瞎改原著”的花字。
与此同时,《有翡》在豆瓣也仅获得5.7分的评价,其中五星评价占比22.1%,而一星评价占比超过25%。
制片助理星火也是给低分的一员,在她心里,《有翡》并不算武侠,因为侠肝义胆的武侠元素在给言情“让路”。《有翡》中,观众更关注“允翡”(男主谢允和女主周翡的cp名)的互动和恋爱,宣发重点也围绕于此,热搜榜上多是#周翡谢允一栗定情# 等有关“允翡”甜蜜互动的词条。
2020年播出的《月上重火》开篇,罗云熙饰演的上官透就来了一场英雄救美,白衣飘飘的公子从天而降,解救了被反派引诱到竹林深处的女主重雪芝。而后,上官透和重雪芝的恋爱线成了观众们津津乐道的点,足够撩人的上官透激发了不少观众的少女心。
此情此景下,豆瓣对《月上重火》的评价更偏向是一部“武侠偶像剧”,更有甚者认为,它只是一部“古偶”,丝毫不认可剧集界面上打出的武侠标签。
2019年播出的《恋恋江湖》甚至将“甜宠”揉进了片名中,豆瓣页面介绍直接指明,剧集主打“高甜武侠轻喜”的风格。
“新武侠”为了抓住甜宠剧爱好者,将“爱情”和“偶像”元素在武侠中的比例升高,但我们却很难再看到各路高手齐聚华山论剑的盛况,也鲜少看到各门各派的武功绝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及荡气回肠的江湖世界和侠客精神。
无论是武侠经典IP的改编、流量演员的加入、还是“武侠 ”形式的改编,都没能再次创造武侠的热潮。
叁 “侠”在何方?武侠的断代,在星火眼中有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必然性。
现在演员贵、档期紧,古装剧化妆一天好几个小时,拍戏的时间就被压缩了。除却妆发耗时的问题,想要拍摄过关的武侠剧,还需要演员在进组前进行封闭培训,需要大量的威亚支撑打戏,需要武侠风的布景,需要后期的特效制作,且因为现场收音效果不佳,通常还要补录配音。
一年能够在市面上播出的剧集数量有限,改编网文IP、架空历史的仙侠在创作时间上占优势,也获得了一定的市场效果,“既然可以流水线做剧,需要时间和成本的武侠剧,自然就很容易被‘劣币’驱逐。”星火对此深感无奈。
另一个问题在于人才的断层。TVB时期的武指和班底现在年岁已高,2000年以后,很多相对有名气的武指转去电影行业,或者闯荡好莱坞,或者退居幕后。《流星蝴蝶剑》的武指袁祥仁从2012年起开始参演电影,还饰演过周星驰《功夫》里那个卖《如来神掌》的乞丐。2003年,他甚至指导了改编自漫威同名漫画的好莱坞电影《超胆侠》。
程小东曾经是黄日华版《射雕英雄传》、梁朝伟版《倚天》的武术指导,90年代起,他就把事业重心放在了电影上,2002年和2006年分别指导了电影《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武术画面。2011年他执导《白蛇传说》,该片上映后以2.29亿票房成为2011年内地国庆档票房冠军,而程小东则凭借此片获得纽约中国电影节“亚洲最杰出导演奖”。
演员也出现了断代。观众对武打演员的印象仍停留在吴京、赵文卓时期,80后武星为大众熟知的也只剩释小龙一人,新声代迄今还未出现新的“武打流量”。
如果演员们没有武打基础,吊威亚就成为了一项难度不低的工作。曾经,杨紫琼跟着洪金宝花费大半年时间练习功夫,才出演了《太极张三丰》等一系列动作戏,但陈乔恩在拍摄2013版《笑傲江湖》时,反而会因为吊威亚被吓哭。
“像张震、张译,王宝强这样为了拍戏自己肯去辛苦练武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星火叹息道,武指和演员的青黄不接,让武侠剧在制作这一环就十分“脆弱”。
武侠剧在内容上的格局也在变得“狭隘”,如今打造出“让人信服”的世界观,的确是一件很难的挑战。
2021年的《射雕英雄传之九阴八骨爪》在梅超风感情线上花费了大量笔墨,描写她对师父黄药师从敬佩、爱慕到爱而不得,最后追悔莫及舍身救师的故事线,这赚到了不少观众的眼泪,也让梅超风不再只是个扁平的“疯婆子”形象。但或许是由于偏重对感情的刻画和创新,这部剧没能以“武侠剧”的身份获得足够的传播度。
星火承认,女性意识觉醒后,大女主甜宠爽剧会比大男主武侠剧更符合近年来的观剧口味。但观众真正反感的是将大侠塑造成“大傻”,前后逻辑不自洽的剧本。
当武侠题材跌落谷底,也到了触底反弹的节点,如今,平台仍然看好武侠剧的市场魅力。近期爱优腾公布的2022待播片单中,仍有《且试天下》、《雪中悍刀行》等多部武侠剧集,企鹅影视、欢瑞影视等影视公司也分别携《说英雄谁是英雄》、《吉祥莲花纹》加入战局。
10月26日,湖南卫视2022内容营销会上还公布了一档挖掘动作新星的武侠综艺——《无名之辈》。
而2020年7月,仅有三集的《雾山五行》上线,在B站创造了超一亿播放量的成绩。这部取材于《山海经》的志怪传说动画,用流畅的打斗、水墨国画意蕴和武侠内核打动观众的同时,也证实武侠之于观众,仍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如今,王青和李圆都期待着新丽出品、张若昀主演的武侠剧《雪中悍刀行》上线,期待着徐克执导的新版《神雕侠侣》早日上映,期待着好导演、好编剧、好演员来让这场大梦不醒。
2021年迄今,武侠剧表现难免让市场唱衰武侠,但也正因如此,观众急需一部真正的好作品。
“大家不再需要武侠了吗,不,甚至更期待了。”星火这样憧憬。观众的武侠梦一直在,但武侠迷正等待着一部真武侠,来打通他们的“任督二脉”。
电影的缘起,不是现代摄影技术,而是人的焦虑。人的焦虑,要靠电影来安慰。银幕,是人的精神栖息所。
西部片的焦虑是孤立无助,大自然的残酷、社会的无序在小镇集中反应,立起了独往独来的价值观,无助感变成卓尔不群的骄傲,孤独反而成魅力。荒漠之中扑面飞来的砂砾,击中的是我们最原始的杏仁核(大脑中主管恐惧情绪的部位)。
《教父》以“有人搞老大,是谁?”展开,手法看似是侦破片,但情节根本不在侦破,《教父1》教父病好后,直接说“是他”,《教父3》是教父回老家找朋友一问,就知道是谁了。《教父3》的情节高潮甚至是侦探片模式,即发现神圣的教会黑社会化了,说“他们才是黑社会”。圣洁与污浊同镜,颂扬与揶揄合声,这也就是几千年前现代文明的大剧本。
《夺宝奇兵》真正博得影迷尖叫的,不是紧张刺激的情节,欢乐的故事,迷倒众生的印第安纳琼斯,而是工业化后现代都市生活的机械平庸。《异形》《终结者》演绎的是未来时空的激烈战斗,人工智能异化,人与机器争夺世界,最可怕的不是高达怪兽,而是人类自身失去了方向感。
我们有我们的焦虑,所以就有了武侠片。
武侠电影确实是中国电影中最早的类型,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和三十年代初,武侠电影将海派戏曲中的“连台戏”内化为连集分幕的系列影片,《儿女英雄》《 火烧红莲寺 》《 荒江女侠 》《 红侠 》《 关东大侠 》,这些电影,无论好坏都在那个年代井喷式地出现,都获得了很大轰动。
但很遗憾,除了《火烧红莲寺》等少数经典外,绝大多数电影产品都太过粗制滥造,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具体述说的内容。或许是电影初兴的年代,观众的要求太过低位,有片就上,看见墙上有黑白闪动的人就会兴奋,无须对电影故事有什么要求,更遑论对世道人心价值观的反映;也有可能是同时代武侠小说的混沌不成熟,那种由自《山海经》传统的奇幻仙剑派武侠是那个时代的主流(融合了传统文化与西方小说笔法的新派武侠远不成气候)。那些飞剑御气的神术,移形换影的怪象,炫技成分远大于故事叙述。
武侠文学的混沌投射到银幕上也就自然是模糊的,光芒不是感召人而仅仅成了刺眼。人们很快就厌倦了那些无聊的飞天遁地;随着蔡楚生、郑秋里、费穆等电影新人的出现,人们更喜爱更显时代风气更具人性关怀的现实主义作品。理由很简单,《渔光曲》《一江春水向东流》《小城之春》《乌鸦与麻雀》,说的是那代人的焦虑。
读懂观众的焦虑,是电影成功的密匙。 但同一时代人的焦虑,或许是大众的疾苦,或许是小众的隐忧,甚至是人为的制造(人为制造的背后,其实还是人潜在焦虑的唤醒)。但武侠,真的只是中国人的成人童话?亚洲电影市场的爆米花吗?与我们现实的焦虑毫无干系的打打杀杀吗?聪明的武侠电影人,自然会有焦虑把脉术和催眠法;我们试着重新翻看武侠电影诞生以来尤其是香港新浪潮武侠片的历程,在其中梳理出中国武侠的焦虑机制。
中国文人最早的也最久远的恐惧是礼崩乐坏,礼崩乐坏的焦虑中,产生了儒家文化。
首先感受到并喊出这种恐惧的是孔子,因晚生了几年,也是身份低微之故,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周朝庙堂级别的礼乐,他所知道的,也是一路询问来的。人心中最美好的,就是晚一步没有赶上却又见到些许残存的东西,鲁奇诺·维斯康蒂鲁和朱塞佩·托纳多雷在资本主义时代缅怀贵族时代晚期,《豹》和《海上钢琴师》,也正是孔子对黄金时代的渴慕心理。在东方,银幕上率先的是唱响起末世挽歌的,是享誉当如孔子的中华第一美学大导——胡金铨。
在胡金铨电影中,美学不是点滴的流露,而是饱满的渲染。 胡金铨最大的野心就是,通过电影再现一个独属中华文明的古典美的世界。《大醉侠》(1966)(客栈三部曲之首)的历史突破,在于布景和动作剪辑,画面景致充溢浓郁的古朴气息,呈现出一种幽远宁静的美感。而巧妙精熟的动作剪辑,一扫仙剑派的粗犷呆板,并让人体技巧挑战空间限制的场景设置思路一直贯穿了以后的功夫和武侠两种类型片。
《大醉侠》与随后的《龙门客栈》《侠女》六十年代末出现的都成为新派武侠的开山之作,但这些作品中,古典美还只是个符号,并没有融入故事剧情,而真正胡金铨武侠美学典范的是《女侠》(1971),这部电影至今还是世界影坛的华语武侠扛鼎之作。除了拍出迷离幽远的古意,并用小镇市集、废堡街道、荒山峻岭等呈现出丰富的空间感,戏剧层次和角色性格也深入三尺,置于环境之中凸现得异端复杂神秘。 徐枫 饰演侠女,其沉默冷艳的形象成为武侠片一大经典。胡金铨处理武打方面,《侠女》的武打较之前作更臻妙境,实战方面的竹林飞舞堪称经典,高僧飘然山下,法相庄严,优美曼妙,令人如沐春风,确有天机乍现之感,可谓电影史上的神来之笔。
往后《 空山灵雨 》(1979)和《 山中传奇 》(1979)遨游山川古刹,体悟佛理的情景更为玄妙。《天下第一》(1983)已不属于武侠片,而是集宫廷与乡野为一炉的风情片,期间清晨的霜露、傍晚的烟岚,医馆的药膳,画阁的云烟,宫娥的簪髻,宫廷中尚不成熟但颇具古风的戏剧,每一个镜头都做的一丝不苟,也自然看的是纤尘不染。
越到后来,胡金铨电影在美学上越层次,但在商业上却越难有成功。 《天下第一》画面一如过去作品那样典雅唯美,但却是赔本的买卖;实际上,七十年代中期,张彻、张鑫炎等新浪潮武侠以其优秀而接地气的作品,开始分割市场;肇始于李小龙,成熟于袁和平、成龙等人的功夫片已经独立出来,胡版《笑傲江湖》(1991)勉强成功,但属于胡的成分已然不多。胡金铨的古典美学,已经不是新时代人们的痒处,而更多是自身的迷恋。今天看来,胡金铨在香港电影里实在是一个绝对的异数,典范的传统文化和古典艺术,在香港是很稀薄的,胡导生于大陆长于大陆,有那种虔诚仰慕是很自然的,但绝大多数香港的武侠读者或观众,读武侠其实是一种茶余饭后对传奇故事的消遣,没几个人真把他当成母国文化的标本去看。
胡金铨武侠在香港沉寂了,但多年以后,另一位享誉盛名的华语大导演李安,接受了胡的衣钵,《卧虎藏龙》(2000)横空出世,扑面而来的是久违的,久违的典雅清幽,甚至动作上,一如《女侠》的凌厉和飘渺,只是场景的设置编排不同。但《卧虎藏龙》的成功更在于,影片直逼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极其深刻的一点:即对个体的人的压抑和约束,同时展示了这种东方社会规范的强力作用和存在必要、以及他与人性的矛盾碰撞和最终的悲剧调和。李安对传统文化抱先解构再建构的演绎,这手法更像庄子,这是胡金铨电影中所不能有的,胡那种孔子式的美学留恋还是显得太单薄了。武侠片需要去探察人们更多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