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草地上,唯一的一棵桃树上,花开的正是灿烂。在桃花树下,靠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淡粉色纱衣的美人——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也有几缕淡粉色的头发调皮的垂在胸前。美人的眼睛是水灵灵的桃花眼,大大的桃花眼水汪汪似的,眼形似若桃花,睫毛长,眼尾稍向上翘,眼神似醉非醉,令人有点朦胧而奇妙的感觉,天真中带着妩媚。桃花眼上的娥眉微弯,秀气中带着英挺。樱唇微启,美人叹着气说:“唉~真是令人伤感呢!这里面的每个人,本来都应该更幸福的!执着啊!都是执着惹得祸,唉~”美目注视着手中的小说《烈火如歌》,忽然嘴角透出了一丝邪气的笑容,“修炼了数百万年,成妖了也有数千年,我桃妖妖都是本本分分的,没做过一件坏事,那么,偶尔让我玩闹一下,也不算过分吧?”说着,将手中的小说向天空中一抛,而小说也好像被悬挂在空中,静静的张开着书页,没有掉下来。
妩媚的一笑,桃妖妖纵身向着那本书一跳,化作一条粉色的流光,瞬间钻进了那本小说里,一下子不见了。
小说掉在了地上,而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地也一起,消失了……
一间不大不小的小屋子里,摆着一张竹木大床,床上的蓝色锦被虽然不是新的,却干净整洁。不过此时却凌乱成一团,堆积在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的脚下,而这个金发女子正在痛苦的叫喊——她在分娩,也就是生孩子。金发女子的身旁还站了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老妇人,看样子,是帮她接生的稳婆。可是这个女人生孩子,竟然只有一个稳婆,没有其他人在旁边照顾?真是令人奇怪。
一条淡粉色的光芒在屋子里盘旋了一下,钻进了金发女子的腹中,可是奇怪的是,竟没有人能看得见这道粉色的光芒。
“哇~哇~~”随着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起,金发女子生下了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因为是刚生出来,身上还是湿嗒嗒的,皮肤有些暗红,整张小脸皱皱的,一点也不漂亮。可是刚出生的小孩儿哪有漂亮的呢?
稳婆笑眯眯的抱着手中的婴儿,见婴儿的哭声如此有力,就知道婴儿一定非常健康!她高兴的想把婴儿抱给孩子的母亲看看,不料抬眼向床上看去,孩子的母亲竟然双目紧闭,心跳、呼吸停止,已经离开了人世。稳婆的心一凉,这个美丽的有着湛蓝色眼睛的女子就这样死了吗?那个怀着孕还能翩翩起舞的女子就这样死了?想到这里,稳婆不禁眼眶湿润,口中嘶哑的大喊:“夫人——”话还没喊完,却被打断了。
“咣”的一声巨响,大门被狠狠地踹开来,从门外走进了一个面色阴沉的男子。男子身高九尺,左脸颊又一道入骨的深疤。此时他面色严肃,引得疤痕也显得阴森恐怖。
“老爷。”稳婆好像极度害怕一样浑身颤抖,却也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俯身施礼,叫出了男子的身份。原来这个男子竟然是金发女子的丈夫!可是他此时脸上却没有一丝伤感的表情,他静静的走到稳婆身边,从稳婆怀中抱起孩子,一句话也没说的转身走了,显得格外无情。稳婆见状,只得扑会床边,俯身在金发女子身上无声的痛哭。
男子的脚步是那么坚定,背影是那么挺拔,可是若仔细注视,不难发现,男子抱着孩子的手在微微颤抖,表情有着一丝压抑,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他的周身,有一种无尽悲伤的感觉。
男子抱着孩子走出了小屋子,穿过院子和回廊,走进了另一个小屋子。
这间屋子和刚才的屋子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床上躺着另一个刚刚生完孩子的黑衣女子,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女婴。女婴闭目安睡,乖乖的躺在自己母亲的怀里。黑衣女子身边站了一个穿白衣的男子,男子蒙着面纱,却掩盖不住自身的光华——他的周身仿佛被一片祥和笼罩,好似沐浴在华丽的月光之下,整个人只有一个词来形容——恍然若仙。
男子将怀中的男婴递向黑衣女子,黑衣女子望了望那个男婴,又看着自己的孩子,将自己的孩子——那个女婴,送到了白衣男子的怀中,之后接过了男婴。男婴似乎被惊吓到了,“哇哇”的哭闹起来。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慈爱,轻搂着男婴,口中哼起了小调,哄着孩子。这招也有效,孩子果然不哭了。
白衣男子看着怀中的孩子,又看了一眼黑衣女子,转身离开了小屋。
男子最后望了一眼男婴,也跟着离开了。
黑衣女子见两人都离开了,把男婴抱在了胸口,用蚊鸣般的声音诉说着:“对不起,孩子……你是无辜的……对不起……”她没有发现,他怀中的男婴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湛蓝、纯澈,仿佛没有一丝污垢。
照理说,刚出生的婴儿是不能这么快就睁眼的,可这个男婴却睁开了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他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看清了这个屋子。
屋子里似乎只有自己这么个刚出生的婴儿和那个抱着我的黑衣女子哦!这个女人是我的母亲?啊~~~真是的!为什么还有一个灵魂和我一起进到这个身体里面呢?为什么刚出生时的身体是另一个灵魂控制呢?否则我就知道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了!虽然和另一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很麻烦,但自己还是不忍心伤害这个被自己抢了身体的灵魂——这个孩子应该是这个身体的本体灵魂吧?唉~~~他桃妖妖就是太善良了啊!桃妖妖自恋了一番,又皱起了眉头,这个场景怎么好像很熟悉呢?难道……啊!!!!不会吧?!桃妖妖震惊的睁大了眼睛,这、真不就是暗夜冥生孩子——生如歌的时候吗?!难道自己竟然附身到那个倒霉的孩子——战枫的身上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啊~~~~~~我桃妖妖怎么那么命苦啊~~~~~我哭……不过现在可不是哀悼自己的倒霉的身世的时候,下面就是暗夜罗来了吧?之后就是恐怖的——将要在耳垂上被钉入一颗蓝宝石!虽然看起来很酷、很漂亮,可是那是很疼的啊!
呃……不如先把身体的控制权还给战枫吧?我在旁边看着!嗯~~~我真是聪明!桃妖妖沉浸在自己的傻笑中。
不过他却忘了把控制权交给战枫……
小屋子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身穿血红色衣衫的男子闯了进来,他抱住了暗夜冥,用力的吻上了她的唇,发疯了似的喊着:“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爱上过别的男人,不在乎你为别人生过孩子,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像以前一样留在我的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原谅!求你,冥,留在我的身边,好吗?留在我的身边……”
桃妖妖已经呆住了,这么个傲气的男人,竟然可以这样低声下气的请求女人留在他的身边?暗夜罗……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可以疯狂的、残忍的害死那么多人,可以一点也不怜惜一直爱着他的暗夜绝,可以承认自己是魔鬼……这样一个人,桃妖妖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傲气的人,求人的事绝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可是,此时,这个男人不过是一个受伤的孩子,一个孤单的、寂寞的孩子,一个乞求着温暖的孩子……也许真正的暗夜罗不是这个样子,可是,在桃妖妖的心里,暗夜罗已经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变成了渴望温暖的孩子的形象了……桃妖妖为他感到心疼。
暗影冥手中握着的金色发簪滴着鲜血,上面的蓝宝石山这诡异的光。明明早就已经知道了会怎么样,可是当那只金簪刺入暗夜罗的眉心时,暗夜罗的嘶吼声还是让桃妖妖心疼不已,连那颗蓝宝石嵌入了他的耳垂,都没有反应过来。
桃妖妖闭上了双眼,不忍心再看接下来的情形,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还是婴儿的战枫,沉入了睡眠。
青涩童年
时间总是匆匆的过,转眼间,六年已经过去了。当年的男婴,如今已经是六岁的小娃娃了。
在一个小小的铺满青石板的院子里,小小的战枫——不,应该说是占用着战枫的身体的桃妖妖,欢快的和身后小小的女孩儿一起欢快的跑着,跳着,玩耍着。而这时的小小的战枫却是沉浸在身体里认真的练习内功——这就是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体的好处,在桃妖妖玩儿时,小小的战枫在练功,当小小的战枫休息时,再换成桃妖妖练习内功。所以,在战枫、玉自寒、姬惊雷和小如歌中,小小的战枫是武功最好的一个。不过论起书画等文类,还是玉自寒最棒。
桃妖妖在和小如歌玩耍的时候,还会不时瞄上好几眼玉自寒。这个时候玉自寒是九岁,如歌三岁,也就是说,在今年,或许就是不久后,如歌就要教玉自寒说话了。想到这里,桃妖妖皱起了眉头,我也想教玉自寒说话啊!原书中,玉自寒第一个说的话是“如歌”,当时自己就羡慕得不得了!好想好想,让玉自寒第一个叫自己的名字呢——虽然就算叫也是叫“战枫”而不是自己的名字“桃妖妖”,但也是很……很……想到这里,小小的“战枫”竟脸红了一下,也正是这么一个出神,正在玩儿“官兵抓强盗”的战枫被小如歌抓到了。
“呵呵!枫师兄~~~我抓到你了~~~”终于抓到师兄了!师兄跑的好快呢!银铃般的笑声从小如歌的口中传了出来,两只小手紧紧抓着战枫的衣服,笑得比太阳还要灿烂。
“是~是~~”战枫宠溺的回身摸着小如歌的头,“歌儿最棒了!”其实自己还是很喜欢如歌的!小小的身子还带着奶香,红红的衣裳像火一样,跑起来竟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翩翩起舞,漂亮极了!
这时桃妖妖不经意的转头,看见了躲在一旁的树后的姬惊雷。姬惊雷的脸上有着忧郁,看着他们的时候,眼睛里有着伤感的感觉。桃妖妖的眼睛睁的大了一点,好像我们一直忽略了他啊!他总是一个人在玩儿,在默默的练功……想到这里,桃妖妖对着姬惊雷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对他喊道:“小姬,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啊!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你以为你在装深沉啊?!”他对着姬惊雷勾勾手指。
姬惊雷明显的愣了一下,呆呆地说:“我不叫小姬……”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在喊小鸡,一点也不好听。
“不叫小姬叫什么?小惊?小雷?”桃妖妖牵起小如歌的手,向着姬惊雷走了过去。
看着“战枫”向自己走了过来,姬惊雷紧张的心怦怦地乱跳,有些不安,有些害怕的向后退了一步,说:“你……你做什么?”枫师兄明明笑得很可爱,可是自己怎么会觉得害怕呢?姬惊雷不明所以的想着,又向后退了几步。
桃妖妖看见姬惊雷向后退了数步,有些气恼地皱起了眉,撅起了嘴,酸溜溜地说:“小姬,怎么?我是老虎啊,还是我是妖怪啊?”说到这里桃妖妖停了一下,好像自己还真是妖怪不是?哎呀呀!这个先不管啦!“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我……我哪里怕你了?”姬惊雷小胸脯一挺,怎么可以让枫师兄小看自己呢?“我才不怕你呢!”枫师兄不可怕!姬惊雷安慰着自己。
“那就和我们一起玩儿嘛!”桃妖妖笑得眼睛弯弯,伸出了右手,笑得一脸的真诚。
姬惊雷感觉心里好像暖暖的,其实枫师兄也不是很可怕……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紧紧的握上了“战枫”的右手,开心的笑了。其实,风师兄也很好!
阳光下,三个小孩子开心的一起玩耍,快乐的童年,就应该如此。
在一旁,九岁的男孩儿坐在轮椅中,静静的闭着眼睛,抚摸着戴在手上的白玉扳指,仿佛被寂寞笼罩着。自己也是,很想一起玩耍啊!想在阳光下跑一跑,可是……想到自己的腿,玉自寒心一沉,永远,也不可能了!这只能是自己的妄想。
一轮圆圆的明月挂在如墨的夜空上,旁边围绕着点点的星光,一间小小的竹屋沐浴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凄凉。
寂静的夜里,蛐蛐儿的叫声和荷塘里的蛙鸣声此起彼伏。桃妖妖趁着战枫睡着后,披上一件白色的睡衣,偷偷的溜了出来。想想玉自寒还真的是很可怜呢!自幼双腿被……弄残,耳朵听也不见,现在还不会说话……当我和如歌他们玩儿的时候,他看着我们,微皱着眉头,装作无所谓的笑脸和抚摸着白玉扳指的样子,真是令人心疼!自己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玉自寒寂寞的模样,总是觉得不安,所以决定来看一下玉自寒。
桃妖妖溜到了玉自寒的屋子外,偷偷向两边看了看,见没有人,就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因为玉自寒听不见,所以不用轻手轻脚。小小的玉自寒独自一人躺在一张大床上,侧着身子睡觉,身上盖着的锦被滑落在腰下,因此身子微微缩成一团。
桃妖妖走了过去,掀开锦被的一角,“哧溜”的钻了进去,用锦被裹住自己和玉自寒,在玉自寒的背后紧紧搂住了他。玉自寒惊醒了,身子一僵,转过头来。看见是“战枫”,他略微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战枫”,用眼神无声的问着:“为什么你会来我的房里?”
桃妖妖一笑,把头凑了上去,在玉自寒的脸上亲了一下,笑眯眯地说:“喜欢。”说完,便把头埋在玉自寒的背上,不再出声。虽然玉自寒听不见,但也能感觉到一种温暖的感觉。玉自寒不解的眨眨眼,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闭上了眼睛,安静的睡了。
第二天清晨,玉自寒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黯然的垂下了眼睑。难道自己昨天晚上在做梦吗?想有个人一起玩儿,所以做了个美梦吗?狠狠的用手砸了一下床,玉自寒悲伤的笑了。美梦啊!到了白天,醒来了,不就破碎了吗?呵呵……
第二天,天气有些阴沉,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书斋里,讲书的先生教玉自寒写字。虽然不会说话,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但字还是比较好学的——指指苹果,写个苹果,指指桌子,写个桌子,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玉自寒也学得很好——他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天分极高,悟性极高。
这个时候控制身体的往往是战枫,因为桃妖妖不能打扰战枫的学习,所以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有时是看姬惊雷淘气或睡觉,有时是看小如歌认真的学习,更多的时候则是在看玉自寒写字。写字时的玉自寒,有一种恬静的美,好像浑身散发着光芒,如宝玉,让人不想挪开眼睛。
“嘭”,一个小小的纸团打在了战枫的头上,小小的战枫一转头,看见小如歌在冲他眨眼睛,他低下头看看滚落在地的纸团,趁夫子低头看书,指点玉自寒写字的时候,快速的低下身子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看。上面写道:趁夫子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偷偷溜出去玩吧?
小小的战枫皱着眉看了一眼小如歌,最后点点头。反正夫子讲的课一点意思也没有,溜出去玩好了,只要不被发现就行。小小的战枫从椅子上滑下来,小心翼翼的走向门口。小如歌见战枫溜了出去,自己也笑了一下,跟着溜了出去。
桃妖妖那个汗啊!刚在心里夸耀小如歌学习认真,小如歌就溜了出去,真是……
战枫走出了门外,桃妖妖无奈的只得最后看上一眼玉自寒,期期艾艾的跟着出去了。刚一出门,小如歌就拉着战枫快速的飞奔起来,穿过一扇小门,穿过一个花园,来到了荷塘边。小如歌笑着指着荷塘里开得灿烂的荷花,高兴地说:“枫师兄~~~你看!荷花开的漂不漂亮?粉嘟嘟的,好可爱呢!”如歌心里高兴极了,能和自己喜欢的枫师兄一起看荷花,真是好高兴呢!可惜不能把玉师兄一起叫来看。
“嗯,很漂亮。”小小的战枫从小就是一副冰块儿的样子,除了有时和小如歌在一起玩儿的时候会有一丝孩子的天真,其他时候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桃妖妖一想到这里,就会感到心疼。战枫才六岁啊!就是这么一副样子……从小“无父”无母的他,在心里总是渴望有人关怀。每次一看到小如歌坐在烈明镜的怀里撒娇的时候,他都会低下头,心里酸酸的。他才是烈明镜的儿子啊!却因为上一辈的事,而从小尝便寂寞之苦。所以桃妖妖总是什么都迁就着小战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把战枫宠的上了天,以至于战枫把桃妖妖当成“母亲”,没有别人在的时候,战枫总是会向桃妖妖撒娇,有时还会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不过桃妖妖却乐在其中。因为只有在自己面前,战枫才会像个小孩子,才会是小性子任性一下,才会撒娇。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可以放下所有的“背包”,轻松的开怀大笑。
这——不就是亲人吗?桃妖妖开始出神的发呆。自己是一棵桃树,自有意识以来,就是自己一个人修炼,成妖,一直在自己的“妖域领地”里,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就更别提亲人了!自从进入了战枫的身体,这种亲切的感觉无时无刻不缠绕于身。所以,总是不由自主的宠着战枫,顺着战枫,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一丝一毫的不开心。
回过神来,看见战枫高兴地笑着和小如歌一起跑着,玩儿着,桃妖妖从心底笑了出来。
一
是有一些话,没想好该怎么说的。
用哪种表情最适宜,在这暖风中的杨柳岸边。我无所事事的视线,滑过轻轻柔柔飘拂着的枝条,那里,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下来,我眯起了眼。
突如其来的晕眩,象飞机腾空时刹那的失重,整个世界,都在迅速的消退。我不再象以前那样惊恐,害怕一头栽倒下去,会跌成难看的睡姿。我的身体曾经让我极度的失望与惊悸,一些不正常的症状,自已深深地搁在心底,无法说出来让人担忧;也不肯去医院,知道未必就能查出什么,当然,更是极怕真查出了什么来,要绝了生念。
而此时正是暮春。街上已经五颜六色,花枝招展。我抬头看了一下天空,那么的蓝,蓝得那么干净、纯粹,蓝得让我多看一眼都要忍不住的心碎,不得不迅疾地垂下视线。
我站的地方,前些日子陪同母亲来过。她往河中撒了一把硬币,嘴里念唠着:河神河神,我来还姆妈当年的愿,请您照顾好她,那方纳福平安。
硬币在河面上亮出一小片银光,蓦的没入了水中,象突然殒落的星星,一闪即逝。母亲解释说梦见外婆站在河边满脸是泪。母亲说她醒来后想了很久,想起外婆曾经讲述过当年怀着她时,行过一座小桥,桥在她的身后轰然倒蹋,她站在断桥上许了愿:今后不管在哪方,这肚里的孩子,都会答谢河神庇佑。
母亲说她今后将遇河便谢。她说:姆妈告诉我应该这么做。
我挽着母亲,慢慢地走。我感觉到了实实在在的幸福。因为我尚能在春的深处,这样的挽着母亲,慢慢地走,而我的母亲,她却只能在梦中见到姆妈。
我承诺给她积攒足够的硬币,让她可以见河就丢。我也许诺今后也遇河就丢,总要让河神知道,我是多么感激他庇佑了我的母亲。母亲拍拍我的手,笑。
那是怎样的笑啊,一生的岁月,满朝的风雨,半世的甘苦,都融汇在那张脸上了。
母亲说:妖妖,妈妈无法在你身边,你最紧要的是照顾好自己。
我点头。唯有点头而已。有些话,无法说出来。我知道野草是一种怎么样的生存状态,它对生命的热爱与无求,它的蓬勃与坚韧,一直是我不懈努力的目标。
而今我站在这里,想起母亲,想起我点过的头。我的生命却象深埋的水管,不知道哪里破了口,正在以无法预知的速度渗漏。在这暮春里,在这轻风拂柳的岸边,在我只望了一眼的蓝蓝的天空下,在我突如其来的晕眩之后,我寂寂地生出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二
是有一些话,没想好该怎么说的。
而现在,已是暮春。
我已经错过了春天的某些过程。比如梨花白了,桃花红了,油菜花也黄了。满坡都是踏青的人,满天都是飘飘荡荡的风筝。这是个多么明媚而欢快的季节,而我,错过了某些过程。
送母亲回家时,因为她晕车,所以乘坐了多年未坐的火车。很新奇的感觉,象小孩子一样兴奋,在空落落的车厢里走来走去,又指着车窗外飞逝而过又绵延不绝的夹竹桃花,以及远处田野里山坡上一抹一抹的油菜黄,对母亲叫道:快看,好美!
母亲微微地笑,象纵容多年前的顽皮丫头一样纵容地笑。我说妈妈我有点累我要睡了。说着就躺了下去。母亲移到我这边来,把我的裙子拉好,又把我的头揽在怀里,说:这样枕着,会睡得舒服些,三个小时呢,你好好睡一觉。
后来,我对爸爸说:你知道么,我在火车的咣当声里,在妈妈的怀里,睡得很舒服。我想起了以前和你,还有妈妈,我们一起坐火车,那时,我还好小哦,玩着玩着就会累到睡去。我记得每次都是你搂着我睡的。这次你没在,所以妈妈搂着我。妈妈说我睡着了都一直在笑。老公来车站接我们时,却瞪了我好几眼。因为妈妈的腿给我枕麻木了。
我点燃一支烟,插在坟前,又洒下一杯酒,接着说:爸爸,这是弟弟的喜烟,还有喜酒,喜糖,我都给你带来了。你有儿媳妇了,也是个老师,音乐老师,漂亮又很温和,正经人家的姑娘,跟我和妈妈都相处很好,我们都很喜欢她,你也一定会很满意的。婚礼很盛大,也很顺利。妈妈一直担心着弟弟的婚事,现在,这件大事总算圆满成功了,她很开心,爸爸,你也是很开心的吧?等忙完一些事,弟弟就会带着新媳妇来拜望你了,到时,你就可以看到她了。
我笑着,仰起了头。对面的山坡上,油菜花热热闹闹地盛开,偶尔有鞭炮声远远地响起,阳光很好,风轻轻地吹着,多么明媚的春天啊,爸爸你看到了么?
小妖趴着移过来,轻轻偎着我,小小声声地问:妈妈,你跟外公说什么说了这么久?我腿都跪痛了。
爸爸,你看,小妖又长高了很多,总是来不及给他买合身的衣裤。他很健康,也很懂事,只是有些贪玩,偶尔也会不听话,被他爸爸揍。我会把他教养成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一个象你一样的男人。
收拾好背包,我搂着小妖起身,走下山坡。路上我们采了一些野花,胡乱编成花环,一路笑闹着抢来抢去的戴在头上。
而今,已是暮春。梨树早已葱绿,桃花片片飞红,油菜日益苍青,阳光渐渐热烈,风筝斜斜地挂在高高的树丫上,我想起小妖问:你跟外公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其实,还有多少话想说啊。时间,总是不够的,而想说的话,又怎么说得完。
三
是有一些话,没想好该怎么说的。
一些话,只能烂在心里。一些话,只能跟遥远的朋友说。
有时候,距离的遥远会给人平添无数的安全感,没有任何负重的交流,那些丝丝缕缕的平易与关怀,会激发出内心深处暗涌的恼苦,渴望着进入一条平坦而绝密的通道,能倾吐得痛快淋漓,救赎一些无法启齿的秘密。
我叫她姐姐。叫得象溺者遇见浮木。我渴望她的手指能穿越虚空,温柔地抚平我灵魂的折皱。我象祥林嫂般喋喋不休,然后如释重负,全身瘫软。姐姐殷殷叮咛,我全都记住:七个红枣,15克阿胶,蒸。每晚服。我会保护好我的肝和肺。我们都要对自己好。我的姐姐,遥遥远远的那方,你也一定要对自己好。
海上的某个小岛,有一天成了邮戳。一些大头蒜,和一些鱿鱼丝,爬山涉水地来到我的掌心里。我把鱿鱼丝吃掉了,再用油腻腻的手四处乱翻,寻找合适的器皿来给大头蒜安身。我找到了一只空置许久的鱼缸。大头蒜在透明的鱼缸里舒筋活血,朝气蓬勃。我对着邮戳说:你放心,就算它永不开花,我也要让它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大头蒜,能自由地呼吸,能随心所欲地生长。小年夜里,窗外烟花簇簇,绽放复消逝,我沉沉睡去。第二天,是2月14日,让人欢乐或者忧伤的日子,我被短信铃声唤醒,起床来光着脚丫子在屋里踱来踱去,然后,我看到我的大头蒜,它开成了天底下最高贵最美丽的水仙。
我无比的思念远方。我的灵魂一再的放逐,成全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流浪。他走了,干净利落。留下的是徒然生出的万般怀想。我是多么矫情而虚伪的人,如果他回来,我仍然会对他漫不经心。可是他走了。我的思念就有了理直气壮的理由。从此我会记住他,永远的,记住与他有关的一些情节。
正正经经地流泪。为一个即将远赴重洋的朋友,为他前途未卜的人生,为他犹如困兽般挣扎在恶流中的烦燥灵魂。心疼到无奈到疲惫。我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哭声,她与我流着相同的泪,纷繁尘世中我们偶然的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瞳孔中窥到了一些相似的内心。为了那个我们共同关心和爱护的人,我们的灵魂轻轻地依偎在一起。我在《玉门关》的音乐声里遥遥地想起他和她。西出阳关无故人,我的故人,都在精神的荒原里辗转流浪。我们渴求的,不过是想用真心,去回应另一些的真心。那朵叫友爱的花儿是多么的鲜艳而芬芳,但荆棘总是以不可预期的形式出现,刺破了无所防备的手掌。染血的手掌狂乱地飞舞,狰狞到让我的心底生出钝钝的痛。我所有的话语都凝噎在喉咙深处,我始终握不到那只手,我的祝福与希翼,都只能随发丝飞散在风中。是有一些话,没想好该怎么说的。想想,这也应该是她的心声吧:许他一颗平和、宁静、快乐的心。
四
是有一些话,没想好该怎么说的。
是盘山的公路。从这里出发,可以四通八达,到散落在各个山包里的小镇去。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是笔直的树木,不知道名字,感觉象北方的胡杨。但知道不是。虽然,冬天里它们裸露的躯干,剑一样的刺向灰惨的天空,但现在是春了,换上了新衣,也就少了冷棱,多了亭亭玉立的姿韵。它们总在那里,但车窗留不住,就成片的飞掠而过。
它们在刀郎的歌声中成片飞过。刀郎的歌,是极其适合在漫长的车程中听的。路似乎没有尽头,在两个城市之间,在渐起渐离的热闹中,徒留着隐隐地疲惫与苍凉。
是为了要去看一看这方的古镇。明知多半要失望,但仍然的要去看一看,象固执地要证明自己的错一样。古镇其实不需要谁来对它满意,或者失望。它把身体交给人来装扮,然后任由人去自己欣赏,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飘散在风里,反反复复的谓叹轻浮在水面,而古镇,它在焕然一新的断垣残橼中永世沉默,它甘愿沉睡在历史的封印中。
村口,仍是老槐树。已经暮春了,正是槐香时节。三五小童,用长长的竹杆,打下槐枝来,树下的小孩就一哄而上,争拾槐花。也磨蹭着走过去,拣起一小串,放鼻端轻嗅。小孩子们好奇地看着这个冒然介入的陌生女子,齿齿作笑。有一个胆儿稍大的,怯怯递过来一枝,笑着接过,心里,就暖暖地生起感动。
槐花是多么不起眼的小花,却因为与整个童年有关,就变成了江湖一刀的那句话:槐,其实就是怀念的怀。把花儿撸下来,每个衣袋里放一把,想,这些温温暖暖的香,足够渗透到衣服下面的皮肤,甚至皮肤里面的血脉与骨髓了吧。
几米说我只能为你画一张小卡片。他给亲爱的雪子画了一张满天飞舞的樱花。而我多么想谁来为我画一张满天芬芳的槐花。公路绵延不绝,起点和终点没有分别。而每个路口,都有一棵槐,衔接着每个花期,以及一些来不及说,或者说不清的过往。
而想念,尤如槐花,总是在暮春如期而至。
五
是有一些话,没想好该怎么说的。
春来,总是夜雨,晴天。这样很好。静静的睡梦中有雨的洗涤,而明媚的春游中却无路的泥泞。
我的春游来游去,都在每个周末里。一小半时间坐在车上,看窗外飞掠而过的树木和山野,也有水墨画般的村庄和积木图似的城镇。余下的时间,一半在睡梦中,枕着一条胳膊,睡到天昏地暗人事不醒,另一半,就是游上街去,在热闹中漫无目的地穿行。
小妖总有好玩的去处介绍给我,而我却总是让他扫兴。江边是爱去的地方,小妖把外套鞋袜一脱,就嗖嗖地爬上沙山,再呼啸着冲下来,如此反复。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儿,就如同他不明白我穿着高跟鞋站在沙滩上,为什么可以望着江水连着发几个小时的呆。他用江水洗干净自己,穿戴整齐后说:妖妖,你真无趣。算了,还是陪你逛街吧。
逛街是小妖对我的容忍。他踩着哪吒那样的风火轮,快速而熟练地在人潮中穿梭,溜上几百米又掉转头来寻找走失的娘。久了,仍是抱怨:妖妖,你这白痴。最后,他忍无可忍,把我往书店二楼里一丢,叮嘱说:别乱走,就呆在这里看书,回头我来寻你。我悄悄地跟着他来到四楼。这里是儿童乐园,全开放性的,一半场地是儿童游乐场,一半场地设有少儿书籍、玩具专柜,并提供各种玩具赛车的轨道,以及手沙画的器具。这里除了极少数幼儿有大人陪伴外,其他的孩子都热火朝天地自己扎堆在玩。小妖从背包里取出他心爱的赛车,正跟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在商量着怎么比赛。
原来这个我无比熟悉的城市里,竟然还有我从来不知的这一面天空。小妖熟悉得就象进出自家厨房,而我什么时候已跟这个城市脱了节。我退了下去,乖乖地回到二楼。这里才象是成人的世界,在满世的喧闹中孤寂的一隅。
就让简贞陪我。我捧着她的灵魂,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看了一下午的烟波蓝。那个让我无数次沉迷于静穆、纯净而迷茫的灵魂中的女子,她一点一滴地在回忆着生命中最原始最活泼的那十五年。我一半的思绪,追随着简贞,一半的思绪,还留在四楼。那里,我的小妖,他正在进行着他的童年。
不过是十五年。来不及一叹,感觉竟早已沧海桑田。
小妖的童年,我一步一步地紧跟着,却仍是伦落为旁观者。他的步伐渐快,而我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就象在电影院,我们一起观看《纳尼亚传奇》,他溜出去买了爆米花和可乐,塞进我手里,说:给你买的,女孩子看电影少不了这个。当亚斯蓝死在石台上,他伸出小手抚上我的脸,说:你是不是又看哭了?这是电影,假的。
我当然知道是假的。为了影片中一些虚幻的情节而流泪,这是不是一种懦弱,与天真。或者我的心理承受能力,竟赶不上一个孩子。我无法细述心中的悲哀。我的小妖,他正在渐渐地长大,他很能适应这个时代,他亦很会照顾他自己以及他的母亲,这是我应该欣慰的。
只是,有一些什么,流失了。就象我的童年,我再也回不去了。所有,有一些什么,我无法说明的,关于精神上的一些纯真,与纯粹,我也无法带出来,给我的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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