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逝》是王书亚执导的第一部电影作品。釜山电影节归来,该片已经受邀成为2008年韩国光州电影节的开幕片。2008年11月,该片在内地公映,成为有声电影时代内地影院公映的第一部无对白故事长片。
90分钟的影片里,没有一句台词对白,60%的画面呈现的是意识流。有影评人这样评价《车逝》:这是一部具备了金基德式人物关系设置、伯格曼式灵光乍现的片段、戈达尔后期电影的探索精神和库斯图里卡式结尾的电影。
这部电影是对国内观众审美的挑战,也是对导演本人能力的挑战。如果抱着看商业片、好玩的想法而来,《车逝》可能会让大多数人失望。“我要先告诉他们,这是个难懂、多义的东西。我拍这部电影的动机很纯粹,就是为了来探索电影本身。”王书亚说。 “让语言像死亡一样声名狼藉”!这句极端地否定语言的台词出现在最初版《车逝》的开头。王书亚所谓的语言不是仅仅指台词,还包括了电影语言、肢体语言,甚至电影之外的所有语言。
审查时,这句话被换成,“语言正因为一无所有,才具有无限可能”。影片从向戈达尔影片《周末》致敬开始:一个长镜头扫过高速公路的车祸现场,一排排破碎的车摆着各种姿态,还有各行其是的,三三两两的路人……黑白的色调,悄无声息,然后主人公成泰开着他的红色改装大巴士出现了。
4个主人公、一条环形公路、一辆大巴士、一场车祸,构成了电影《车逝》。开车人成泰是贾樟柯偏好的御用演员之一,年轻的美美由电视剧《奋斗》女主角王珞丹主演,香港演员刘兆铭出演修车的达叔,他还有一个植物人的儿子,这4个人的命运都挂在一条环形的公路上。成泰偶然一次进城遇到了美美,两人恋爱的过程更像是和车子在相爱。这段爱情最终以死亡结尾,成泰出了车祸、达叔自杀、美美埋葬自己肉身后,顺水漂走。
《车逝》原本是建立在乌托邦爱情上的一个超现实的故事。经过王书亚13次剪辑后,这部影片越来越和原剧本背道而驰,抛弃了故事、语言而独立存在。画面色彩饱和度可以随着人物的情绪变化,时而浓烈至极,时而苍白淡漠。“在我最初的构思里,就是打算消灭语言。”王书亚说。
常年写影评、出书,王书亚太熟悉语言的习性。他原名王怡,书亚是他儿子的名字,自90年代末他已经活跃在网络论坛,小有盛名。他曾就读北京广播电视学院,不到一年时间,就辍学跑到香港工作。
在香港工作时,王书亚每天都会坐双层大巴士上班,一坐就是1个多小时。他发现,每个位置上都坐了人,大家就这样被困着。“我们坐在同一辆车里,同向而行,但是大家却不说话;现在的人沟通的工具是电话,是MSN,是手机……这种人与人的沟通关系是不是产生了问题?”
王书亚当时想,如果这辆车出了问题,停在某个悬崖上,所有人就像《荒岛余生》一样,只能在车里面生活一辈子,或者每一个人的位置就像《72间房客》一样,不得不依靠车子生活?人能不能在这个封闭的空间生活?王书亚当时正被存在主义哲学倾倒,他的脑海里闪现了拍电影的灵光。
“这是个诗意的、多义的电影,有了语言就会具象化,所以我才把语言拿掉。最后你们看到达叔在那里竭力地说话,却听不到声音,这里我是表达了另外一层意思:人真的用语言来表达真相的时候,不一定说的就是真相。我是希望观众去思考,他说了什么。每个人可能会有不同的看法”,王书亚总是要解释—没有对白不仅仅是电影的噱头。
王书亚还故意拿掉了故事,让电影中四个主人公的身份模糊化,“我比较喜欢布莱希特的戏剧,他用间离法就是让观众不断地间离出来,才能思考。我消除语言就是害怕你们被情节带进去,我消除了表面一切能够感知的元素,想让你们看到背后的东西。” 几天前,王书亚和保利华亿总裁董平吃饭,董平当场拨通了姜文的手机,说这里有个人看你的电影看了5次,据说姜文当时很感动。
连续5个晚上,王书亚都看了同一部电影《太阳照常升起》。姜文是他最欣赏的导演,因为他有强烈的个人风格化。“他只是运用电影的语言来表现自己的风格化,他有很强的讲故事能力,但他并不愿意这么做,这样的作品可能不完善,但意义并不在当下,而在未来。”王书亚说。
其实,王书亚说的也是自己。他认为中国电影类型单一,第五代的导演以张艺谋为代表,都纷纷转而拍摄成功商业大片;第六代的导演们各显神通,盯着中国社会现实伤疤,在国外畅行。内地电影的商业热情刚刚被点燃,他想做一件逆潮流的事情:主动放弃叙事,活在乌托邦里,继续为了文艺而文艺。
“电影的好坏先不论。我做《车逝》就是想对电影本身进行一次探索,对电影做了一个诠释,没有考虑过此外任何其他外部因素……中国其他类型电影太少了,尤其是纯粹的艺术片,我想试着往这个方向走走”,王书亚认为自己拍这部电影的意义,显然不在当下。
他一度想妥协,给影片加上旁白的,“一旦我加了旁白,这种探索力量就变得削弱了,不极致了”。王书亚狠下心,把一些容易懂的元素全部拉掉了。“有的电影并不一定需要看懂,法国有很多这种电影,比如《广岛之恋》,我是希望观众能够从这里面看到自己的理解。”
影片投资400万,他自掏腰包300万,“钱一点一点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到后来整个人是麻木的,想不了太多了”。他说,做导演是件很矛盾、痛苦的事情,站在拍摄现场,他就知道已经把大多数普通观众拒绝在门外。他本人靠写书、影评、做编剧,收入并不高,在内地某网站上,他填写的个人资料栏中,月收入在6000-10000元档。
《车逝》并不是他最满意的版本,一个朋友的建议刺激了王书亚。他突然发现,这部影片完全可以剪辑得再风格化一点,甚至完全不必考虑到观众,把另外40%的叙事镜头也拿走,让影片走得更极致、更彻底。
“在一个作品还没出来之前,我考虑最多的是形而上的东西,有了思想之后,才会用别的东西来包装这个思想”。和大多数导演不同的是,王书亚是概念先行,他不会因为一个好看的故事来拍电影。在他看来,中国大多数导演都面临同一问题:拍不同的东西,对每个个体命题的关注都不深入。
《车逝》的内地票房前途还不明朗,王书亚已经开始筹备下部影片。他最崇尚的导演是安德烈·科察洛夫斯基,“一辈子就拍一个想法,每部电影都是可以用一根线连接起来的,这才能够得上是真正的大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