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无疑是毕赣的幸运年,这一年他拿到了第52届台湾金马奖最佳新导演,而在之前他已经凭借自己的作品在国际上拿到大大小小的奖项。
我们可以放下狠话,《路边野餐》虽然只上映10天,但它是2016年最好的电影。其对时间的解构,在42分钟长镜头中让世界惊叹。
毕赣和贾樟柯以及台湾导演侯孝贤特别像,他们都有自己的电影美感,而这种美感是其生存的环境决定的。毕赣的家乡凯里亚热带潮湿阴郁的环境,恰恰与梦境那么相像,这种朦胧又容易割裂时间和空间。
毕赣拿现实主义的拍摄方式,拍出了形式主义。
电影我看了两遍,第一遍的时候看得一脸懵圈,很多细节没有注意到,因为其摄影的瑕疵有时认不出哪个是陈升。所以打分的时候我给了四星,扣掉的一星除了摄影瑕疵,还有对导演的期待。
那么,我们开始对电影的解析,将会剧透,还没看的赶紧绕道。
毕赣电影的根基来源于《金刚经》中的一段话,我一位佛教的朋友跟我讲,所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其义是时间的本质,过去现在将来你不好去定义它,通过这种对时间的解构佛家得出放下的理念。而毕赣将它拍成了电影,医生兼诗人的陈升离开凯里,进入过去现在将来并存的荡麦,完成与过去的告别。
电影一开始陈生和医生闲聊,是从右到左的横摇镜头,在凯里的拍摄毕赣经常采用这种方式。在凯里时间是停滞甚至倒退的,从右到左的横摇恰似卫卫在墙上画的钟表,是逆时针运动。凯里是过去,陈升深陷在过去,无法脱离。
电影之所以难懂,是因为毕赣并没有打算将人物关系讲清楚,观众在现在和过去的闪回中猜测,这导致电影无法按照线性时间解读。但是通过电影的意象,我们可以感受到人物之间的情感冲突。
陈升与老歪第一次见面,陈升拿着玩具枪打气球,“枪”的出现寓意着二人之间的矛盾,颗颗中靶,也为陈升黑道过去做了铺垫。从二人的交谈中可知“房子”是矛盾的根源。
延续《老虎》《金刚经》,电影用诗过场,毕赣的诗写得怎样?我不知道。用诗来衔接的方式除了导演作者性,也是其不足。《老虎》中诗的作用是补救,《路边野餐》有这个“嫌疑”。
医院陈升与老医生对话,毕赣一反以往的传统拍摄方式,也就是常用的过肩或正反打,而是巧妙地运用了镜子。之后的拍摄中,但凡对话他常常会借用镜子。老歪修车时,镜头拍摄车上的镜子,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到镜子里的世界,那是一个更开放的环境。镜像是现实的反照,却虚化了现实,因为太真。好比周公梦蝶,梦就像镜子里的世界,人最后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卫卫在昏黄的墙上画了钟表,电影中有很多时间的意象,最妙的是火车。墙上火车的投影自右向左,时间逆流,于是陈升梦见了自己的母亲。她的鞋在河里飘荡,无所依,是陈升自己的愧疚。这让我想起了土家野夫的《江上的母亲》,人死要入土,而梦中母亲的鞋如浮萍,陈升的心难安。
第二首诗出现的时候,陈升在沙发上安睡,镜头里电风扇先是顺时针转,接着逆时针转,风扇转的方向是梦境与现实的反映,也是时间置换的证明。
在42分钟长镜头之前,也就是在凯里,有一个长镜头可以看出毕赣对时间的把控和高超的调度。这个镜头一开始是跟拍,过去的陈升为花和尚的儿子报仇,然后横摇到玻璃杯上。水滴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是钟表,让观众感知时间的流逝,但是镜头继续向左横摇却是现在的陈升和老歪争执。一个镜头将过去现在连接在一起,这在我的观影中绝对是先例。
陈升带着老医生的所托之物踏上火车,前往镇远,在火车上,他睡着了,于是时间倒流回过去,又或者是他的一个梦。出狱后他开着车,长达四分钟的长镜头,蓝色的基调,前方大雾一片,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但前景不妙。一段画外音交代了大致的情况,陈升7年在监狱,出来后妈妈和妻子早已死去,心中的愧疚使他一直深陷在过去,一片迷雾中出不来又回不去。
火车像是时间的中转站,连接现在过去未来。这一点在《黑客帝国》中就有体现,通往现实和网络世界的中转站就是火车。
荡麦剧情开始后是一段长达42分钟的长镜头,在这段线性时间中,毕赣采用现实主义的拍摄方式,我们跟着镜头,电影中的时间与现实时间同步,可最后我们却被告知这里现在过去未来同时存在。
在荡麦他遇到了长大后的卫卫,卫卫身份其实很好认定,与过去有对应关系。长大后的卫卫依旧喜欢画表,被同行欺负,陈升出手解救,开了摩托车的锁,带他去吃凉粉。对应凯里陈升开门锁带卫卫吃凉粉。
在荡麦他遇到了过去酗酒开车撞死人的酒鬼,此时那一切还没发生,他依旧爱喝酒,可并没有撞死老医生的儿子。
在荡麦他遇到了自己的妻子,她没死,而是开了一家理发店并且结了婚。陈升看到一个与妻子极为相似的人后,拿起老医生给自己的衣服穿上。他去她店里理发,讲起自己的故事,讲到落泪。他说自己老婆想看海,女人也说自己想看海。他把女人当作自己的老婆,于是把灯关掉用手电筒照着她的手,包括之后他为女人唱的那首《小茉莉》,这是他对妻子做的最浪漫的事。他将《告别》送给女人,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
在镇远,他找到了垂垂老矣的花和尚。这时镜头里出现了风扇,手表,钟表,世界也变得明朗。从过去脱离出来之后,陈升放下,回到了现实。老医生的爱人早已死去,用以告别的磁带被陈升拿去告别过去。
回荡麦的路上,陈升坐在火车上,玻璃上倒映着另一列火车的车轮,像是钟表,逆时针旋转,我竟有些恍惚,他真的和过去告别了吗?
毕赣造了一个梦,观众和陈升恍恍惚惚。
电影中的长镜头,与其解释成上帝视角,不如说是片中从未出现的“野人”的视角。因为观看时不会有间离感,所以上帝视角不准确。“野人”从开始一直在说,在过去现在未来都在说,他游荡在时间线上,脱离了时间的控制,他不同于上帝,他又参与在时间中。
观影中一直会想起侯孝贤导演的《南国再见,南国》,不论是镜头还是音乐,可能是用了林强的原因。但《路边野餐》对电影的开创性要超过侯孝贤,贾樟柯《山河故人》时间线也是过去现在未来,但是远没有毕赣做得好。
看完后其实一直有个离奇的想法,也许老医生是荡麦洗发的女人,陈升拿手电筒照在她的手上,陈升穿着那件老医生做好的衣服将磁带给了她。而凯里老去的女人开了一间诊所,让陈升去镇远找爱人,好像这样也说得通。
毕赣在采访中说,因为资金的问题导致电影有不少瑕疵,接下来要拍的新电影拿到了足够的投资,将会做得更好。
对此,我抱有很大的期待,中国目前我最期待的两个新导演,一位是徐浩峰老师,另一位就是毕赣。